在我刚刚从大学毕业,对未来的人生毫无规划时,完全抱着玩一玩的心态加入SOT这个组织。
仅仅一个月,我就险些因为高强度的训练丧命。
就是在疗养室休养的那段日子,遇见了实习期的阿德莱德。
她负责每天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以及定期检查身体。
我那时候很焦虑,没精力注意她。
直到某次听见她对她的小姐妹说,“那家伙体质好差,不知道他怎么能来这里。”
这很让人郁闷,然而她说得是事实。
颜白插话,“那你很弱了。”
“你知道一个童年贫困潦倒的人,在突然有了一大笔钱后会怎样吗?两种情况,要不就是沦为守财奴,要不就是大把挥霍。”
“你是第二种。”
“这不明显么,就因为每天想着怎么打发生活费,吃喝嫖赌都沾了一遍,身体才搞差的。”
就这样别别扭扭地又相处了一段日子,阿德莱德突然开始说中文了,同样得别别扭扭。
不过这个行为让我倍感亲切。
我开始纠正她的发音,最开始只是在实在听不下去的时候出言提醒,再后来就是她主动请教了。
我单方面同她和解。
她离开时,我给了满分。
“再之后,你可能知道。”
“什么?”
“就是SOT经典的虚拟野培,它不是可以根据参与者提供的数据搭建场景和情节么,当时你和皮纳森一起类比空间曲率推导的时间曲率很风靡。”
“我知道了,你确实很崇拜我。”
我提供的地点是以太平原周围的林海,公式是时间曲率,模式是追踪。
时间曲率的本质还是引力场与时间的相互作用。
然而除此之外,人们再度发现,高速运动的粒子碰撞引发的暂态效应,或者说现在被普遍接受的HKEF,高动能场,同样会影响时间。
颜白和皮纳森在纯数学计算的基础上,给出标准闵可夫斯基参照系。
或者说时间密度,它是由物质的速度,与空间的引力共同影响。
等于标准密度,就是标准的时间流速。
小于此密度,意味着时间收缩。即我在虚拟世界中看见的,世界的疯狂变化。
层层叠叠的密林从遮天蔽日到疏疏落落,可以窥见泛白天光,再到摇曳枝木变得纤细瘦弱,叶子也从近墨色般得黑变成嫩青,最后只剩一片汪洋。
变化之快,让身处其中的我觉得普朗克尺度也不过如此,奇怪得是,我能看清楚叶子到枝头一点芽苞的过程。
大于此密度,时间则膨胀,达到某个界限,比如在黑洞中的奇点,它甚至会静止,这将导致意识体的认知里可能会存在相对所处时空而言的“未来”。
当然,前提是,理论中的意识体与假设时空应当处于类空间隔的关系,即它们的时间间隔小于零,两者的存在与发展并无必然联系。
就像我在模拟中,纵使知道某个地方会突然冒出参天大树,也只能以同频的速度看着它慢慢生长,甚至于它与周围的世界进行粒子交换也因为时间的滞后而清晰可见了。
由于当时我没有给定详细的引力场或密度,导致的虚拟世界引力不均、时间紊乱给任务难度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引力的突变,让我与叶片共同翻飞,更为不幸的是,在势阱差值较大的位置,系统仿佛中了病毒,一片乱象。
最后以我找到了目标,但被横空出现的树枝贯穿小腹而收尾。
这段影像在全球掀起轩然大波。
此次休养依然是她照顾我,我原先认为是等级不够,所以只能分配到实习生。
后来才知道,这是上将女儿的特权。
她开始给我做点心,在我明确表示过可摄入甜食有限后,又开始钻研营养餐。
简而言之就是对我的死缠烂打。
但我对单纯无害的大小姐不感兴趣,只能拒绝,然而委婉的拒绝无法与她的毅力抗衡。
在她的软磨硬泡下,我竟然发现她挺可爱,也不是很娇,跟着我“荒野求生”时,干脆利落,偶尔要发一发大小姐脾气的,不过很令人怜爱了。
让我彻底改观的是,我们在D-02区的灌木林边缘地带遇到了狼。
当时我要去支援别的小队,叮嘱她在一旁生好火后,就躲到车里,野生动物不会轻易靠近火堆和车辆的。
我还给她留了一把勃朗宁。
然而我刚离开,一匹落单的狼就出现了。
她不会用枪,把子弹耗光,也只打到它的耳朵,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她最后竟靠蛮力用枪托把狼脑袋砸破了。
没哭没闹,等我回来后,开开心心地炫耀。
我开始主动教她使用手枪。
自从在篝火张扬野性的光芒里,看见她带着血色的笑容,情感大概就变质了。
然而我自诩,感情淡漠,刻意地排斥起这种令我不愉快的感觉。
期间我做了很多伤害她的事,她每次都能从新奇的角度,将这些伤害变得冷幽默。
直到我退出SOT,马上要回到祖国从事科研工作。她托人转交给我一封情书,是用方方正正的汉字写的。
并且在开头就引用了诗句,“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
大概意思是她最开始被我雌雄莫辨的长相吸引,私下会意淫我女装的样子。她对此深感抱歉,然而她敢保证,她现在对我的感情要远超“见色起意”的冲动。最后对给我带来的麻烦道歉,以及祝福。
“就这样爱上了?”
“她最后来送我,不过没有出面,站得很远,所幸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天下雨了,她头发沾到脸上,不知道为什么,就那几秒,突然觉得非她不可了。”
虽然现在讲一些情情爱爱的事,让我们顿感岁月静好,云淡风轻。
然而,有些事就摆在眼前,不能视而不见。
我问颜白是真心打算“无为而治”么。
她说,她想过,想过在巴纳德行星d上埋设核弹,进行逐级引爆。将核弹的化学能转化为行星d的动能,从而推动恒星偏离航道。
她甚至计算出了既能推动恒星,又不至于导致行星撞毁的速度。这样行星就可以多次利用,将巴纳德转化为定向导弹。
“为什么选巴纳德?”
“因为根据它的轨迹判断,它下一次迁跃很有可能出现在巴纳德附近。”
“如果它有八个太阳大的话,一个巴纳德怎么够。”
“当然不行,而且它可能明天就来,后天就来,但是你说,在行星上埋设数万枚核弹的工程是能按照天数估计的么。”
我哑口无言。
“但我还曾幻想过,甚至在看到二维的‘颜白’时,仍然抱着绝地求生的希望。
但是,但是我躲在房间里,拒绝面对那家伙时,它可以利用我收藏的几百年前的钟表迫使我面对。
你说在没有任何人为干扰和自然干扰的情况下,那些表突然开始各走各的,钟摆来回乱摆,不停‘当当’作响,害怕到绝望又能怎样!
结果过了那么长时间,我发现自己活着?
那些怪异现象,仅仅是在利用摩斯密码告诉你,‘你不应该感到恐惧,我们曾在地球公历的二十一世纪初见过’,那个时候我连胚胎都不是。
前世今生吗?这些该怎么解释?
这根本无法解释,它根本不在我们能想象的范畴,你说,你现在想象中的外星文明,如何在造访地球时,得到了所有物质的回应,但我们还意识不到呢!”
她相当激动,但我很清楚,这些无非是高效麻醉的副作用,情绪反扑。
她当然也意识得到,努力控制着。
不久之后,又懒洋洋地窝进沙发里,看着电影,一边打开啤酒罐的拉环,十分惬意。
“你说模拟的林海事件有可能在现实世界中发生吗?”
她皱了皱眉,随即轻快地抬手,比作枪的姿势,“你是想,再被‘噗呲’一下?”
“我是觉得那么震撼的场景无法在现实世界重现,很令人遗憾。”
“可能吧,或许更壮观也说不定。说到底,目前时间还只能沿一个方向流逝。”
“没办法实现时空回溯吗?”
“可以,但需要颠覆宇宙的运行原则,比如熵的方向,如果你支持弦理论的话,那你可以寄希望于在其他宇宙能实现这个。”
“那在那样的宇宙,他们的记忆里就是真的未来对吧。”
“你怎么断定这样的宇宙里会出现文明呢,一个没有过去的文明靠什么发展。”
她总是举重若轻,让人误以为她对什么也满不在乎。
只是在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并非是她满不在乎,而是在浩瀚宇宙,一切,包括生命,其本质就是如此简单冷酷:我们的所有行为都只是为了攻克生存和发展中的难题。
她提前意识到了,不过在那时,即使确定了发展的尽头还是难以忍受的毁灭时,却依然不得不走上这条自取灭亡的道路。
这是一个文明的悲哀,无可避免。
现在,她仰头喝啤酒,晶莹的液体淌到下巴。
窗外是无雪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