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荒山,沿途的槁木朽株零星疏落,弥望的尽是枯黄萧索的荒地,干净得看不到一点子枯枝烂叶、腐草萤虫。
这个世界从来都灰扑扑暗沉沉的像腐坏的创口挤出黑色的脓液,天上无日月,地上无风尘,空气都是死的,也许呼吸也是静止的,听不见丝毫声音,比真空还要冷寂孤独,但这死一般的孤寂并非是轻飘飘、浅淡淡的,而是一层又一层重重叠叠堆积填充,愈发显出这天地的诡诞不经,就仿佛所有的生是浩瀚无垠的宇宙中一丝微尘,隐藏在茫茫的深邃的黑暗海洋中,渺小而又踪迹诡秘;就仿佛所有的死是黄河中经过岁月激流千千万万次砥砺琢磨,浓缩而成的一粒泥沙,所以这个不见微尘的泥沙所化的世界才如此死气沉沉的肃寂。
眼前的风景凝固得像入了画像,只是这幅画的画风古怪灵异又融洽自然,画中的人从心走着。
翻过山岭,只见岭下半腰处突兀着一间破屋,那破屋又矮又小,看起来粗糙而拙劣,瞧一眼就知道是旧世纪遗留下来的破瓦颓垣,被时间遗忘在这荒山的角落。
直到进了破屋,臆想中狭窄的空间似乎被一股莫名的伟力拉扯延展成一个礼堂,倘如这个世界允许呼吸,便是有千万旁观者,此刻估计也会惊骇得屏声息气,只恨不能有六面隔墙将自己紧紧包围起来,免得随着这地面一道延伸。
长而枯裂的黑梁木撑起十四米七高的穹顶,屋子四面遮得严严实实,全然不似先时看见的那样破敝。
没有窗户,也没有蜡烛,但惨白而黯淡的光却是漫天匝地均匀的铺洒在整个屋子,密闭的空间,恐惧没有进来。土墙间几乎能容纳数百人的空地,只是缺了能容纳数百人的椅子,更没有数百人。
正前方是空荡荡的四尺高台。高台上陡然出现一个人——一个画着黑红金三色混杂的脸谱的人,鬼魅狰狞又威厉赫奕,身形魁梧像一座高昂的大山俯瞰脚下的蝼蚁,但山是不会在意蝼蚁的,于是那凛然的如同两个黑洞的眼睛,不,那是黑色的漩涡,仿若轮回的通道口,粉碎着一切沉淀在祂视线里的光与暗,还有呆滞的蝼蚁。神明在高台正中央跃动着,或稳健如一颗根系覆盖寰宇的通天建木,或磅礴如包容万物的大地黄土,震慑匿藏其上的妖祟邪鬼。
这尊伟岸的神明,祂是那样极突兀地出现,却只叫人从心底认为这是极自然的事,和惨淡阴诡的光下看不见影子一样自然——这个世界本就没有影子。
心念猝然一起,顾不得再多看一眼,忙从一侧的土阶跑上戏台,绕到祂的身后,横穿戏台跑向下场门。
跑,快跑!
门后依旧是荒山,却好似换了地界,也许是泥沙被裹挟到了另一处河槽。入目是漫山遍野半人高的、灰色的杂草,还有山顶稀疏的、灰黄和黑红间杂的树木,俨然一道分割灰白地区与红黑境域的分界线。
没有半点停歇,耗费所有的精血拼了命地跑。
追来了,追来了!
也许近在咫尺,也许相去数里,可是整个天地寂然无声,无法估测,也不敢回头看,只有跑,拼了命地跑!再快点,再快点!
山顶看似咫尺却又遥遥无期,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疲惫,脑海中只有一个字——跑!
可是,究竟要跑去哪里,为什么要跑?为什么?不知道,不知道!可是,快跑,快跑!
“叮铃铃~叮铃铃”
是铃铛的共鸣?还是锁链的撞击声?天地间只有这唯一的叮铃的声音,低沉而急切,从身后向前围剿,穿透耳廓直到神经,那诡异的铃声是无形的马良神笔,每一瞬都在头皮、头骨甚至脑髓里雕刻着铃铛的形状,直到铃铛钻进脑海里,在脑髓里扎根汲取自我震摇的营养。
终于,眼前是一条横贯山顶的长道,和这连绵不尽的山岭一样通向无尽的远方。
绷紧的神经突然松懈,依旧什么也不知道,但叮铃声不知何时消散了,连同脑中的铃铛一般幻灭了,与之相反的,心脏的跳动声突然出现,愈发强劲,嗵、嗵、嗵。
迈过这条边界,世界仿佛豁然开朗。黑红色的巨轮卧在远处的山窝,迎着血色的光芒,黑影在脚下生长。
再回头。
一道之隔,那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站定,空幽的眼神里虚无一片却在盯着自己,仿佛穿透另一个世界看过来,让人不寒而栗。。
什么东西突然从紧握的手中撑起,似是一张薄而质坚的卡片,抬手正要细看时——
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