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像化不开的墨，一点点把江南市的天际线给糊了上去。

平平无奇科技有限公司。

写字楼里，还有那么几层亮着灯，倔强地对抗着黑暗，像黑夜脸上爆出的几颗加班痘。

顾诚这一层，光荣在列。

他打了个哈欠，眼角硬生生挤出几滴生理盐水。

脖子随着脑袋转动，发出“咔吧”一声脆响。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到了九点三十一分。

得，又是一个无偿为老板的法拉利贡献轮胎螺丝钉的夜晚。

社畜嘛，不就这样。

顾诚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把一天的疲惫都送走。

熟练地按下Ctrl+S。

关机。

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解脱后的潇洒。

隔壁工位，小李顶着一头堪比鸟窝的乱发，有气无力地呻吟：“诚哥……撤了啊？楼下烧烤摊走起不？我请客！”

“心意收到，下次一定。”顾诚拎起他那个边角已经磨出毛边，logo都快看不清的帆布包，“哥们儿顶不住了，回家泡面续命。”

地铁车厢，永远是那股熟悉的混合气体。

汗臭、劣质香水、隔夜饭菜，还有若有若无的韭菜盒子……五味杂陈。

顾诚找了个角落缩着，掏出手机。

屏幕上闪烁的沙雕短视频，是他此刻唯一的精神慰藉。

刷着刷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嗯，又可以活过来了。

好不容易从人罐头里挤出来，晚风带着潮湿的凉意扑面，总算吹散了些许令人窒息的浑浊。

爽！

回出租屋得经过一座老天桥。

桥面斑驳，灯光昏暗得像是随时会断气。

刚踏上第一个台阶，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挡在了他面前。

是个老头。

头发雪白，胡子也雪白，身上套着件灰扑扑的道袍，洗得都快包浆了。

手里还象征性地捏着把拂尘，毛都快掉光了，看着比旁边小李的头发还秃。

就这造型，放横店演个龙套都嫌寒碜。

偏偏这老头眼神还挺到位，气质这块儿，硬是凹出了几分“仙风道骨”。

可惜，目光下移。

那双露出大脚趾、鞋胶都裂开的杂牌运动鞋，瞬间让这“仙风道骨”四个字变成了“行为艺术”。

“这位小友，请留步。”

老头的声音有点飘，像是自带环绕立体声，又像是从哪个漏风的喇叭里传出来的。

顾诚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卧槽？

新式碰瓷？

还是……街头艺术推销？

他面不改色，脚步不停，身体微微一侧，打算从旁边溜过去。

谁知那老头像个不倒翁，身形极其诡异地一晃，又严丝合缝地堵在了他前进的路线上。

速度快得离谱。

“小友，莫慌，莫慌。”老头眯缝着眼，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那眼神，活像古玩市场捡漏的大爷看到了真品官窑。

“吾观汝顶上……呃，有那个光！”

“额前……嗯，有那个气！”

“总之，你骨骼清奇，实乃万中无一的……修仙奇才！”

顾诚：“……”

大爷，您这套词儿，是哪个地摊上批发的？还能再复古一点吗？

“只要贫道稍稍点拨一二，他日肉身成圣，横渡宇宙，简直就是洒洒水啦！”老头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顾诚脸上了。

“谢谢，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顾诚扯了扯嘴角，再次尝试绕道。

“哎！小友别走啊！”

老头似乎真急了，动作快得像一道灰色的闪电，枯瘦的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攥住了顾诚的胳膊。

顾诚只觉得胳膊像是被一个烧红的铁钳夹住，一股大力传来，他整个人纹丝不动。

他心里顿时一惊。

这老家伙看着跟纸糊的似的，力气怎么这么恐怖？

难不成遇到练家子了？

天桥上，零星几个晚归的路人已经投来了好奇八卦的目光。

“大爷，您有话说话，先松手行吗？拉拉扯扯的影响不好。”顾诚试图挣脱，但那只手像焊死在他胳膊上一样，根本甩不掉。

“小友！缘分呐！这就是天定的缘分！”老头表情瞬间变得无比肃穆，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破道袍里掏出个……智能手机。

屏幕上赫然亮着一个收款二维码。

“扫它！就现在！随缘乐助，不要998，不要888，只要五十！就五十块！”

“贫道当场为你打通任督二脉，灌顶传功，一步到位，立地成仙！”

顾诚彻底无语了。

好家伙。

这年头，“成仙”业务都进化到支持扫码支付，还是特价促销了？

感受到周围越来越密集的视线，顾诚只觉得脸颊发烫。

他可不想在这儿跟个老骗子一起上明天的本地新闻社会版。

破财消灾吧。

“行行行，我扫，我扫还不行吗？您老快松手吧。”顾诚认命地掏出手机，对准了那个闪亮的二维码。

“叮！”

一声清脆的支付成功提示音响起。

几乎是同一时刻，老头脸上的急切和推销员般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松开了顾诚的胳膊，向后退了一小步，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那件破旧不堪的道袍，还象征性地甩了甩那把快秃了的拂尘。

别说，就这一下，配合他那张故作神秘的脸，还真有那么一丢丢世外高人的范儿了。

“善哉，善哉。”老头点点头，仿佛对这五十块钱的“仙缘投资”非常满意，“小友果然与本门……咳，与仙有缘。”

“贫道这便为你种下仙根，准备好了吗？很快的，不疼。”

顾诚眼皮跳了跳，敷衍地点头。

老头却没再靠近，只是用那双看似浑浊，实则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深深地看了顾诚一眼。

然后，他抬起手。

对着顾诚的方向，隔着几步远，轻飘飘地那么一拍。

动作很随意，像是掸掉衣服上的灰尘。

顾诚甚至没感觉到任何风压或者异常。

就这？

五十块钱就听个响？

他正纳闷。

突然！

他感觉自己的屁股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力道不大，但感觉很清晰。

快得让他几乎以为是加班太久产生的神经错觉。

“嘿……嘿嘿……”

老头喉咙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低笑，转身就走。

那速度，哪像个老头？简直跟后面有狗追似的，几步就窜下了天桥，眨眼间就汇入了桥下的夜色和人流之中。

只留下一句被风吹得断断续续的话，飘进顾诚的耳朵里：

“仙缘……已种下……好自……为之……莫要浪费了……这身好皮囊……嘿嘿嘿……”

顾诚一个人站在原地，风中凌乱。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支付记录：【支出：-50.00元】。

又抬头看了看老头消失的方向，空空如也。

所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花了五十块钱……被人当众隔空拍了一下屁股？

这老骗子……不，这老流氓！

跑得也太快了吧！

还有最后那句话和那瘆人的笑声……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周围看热闹的人早就散了，天桥上只剩下昏黄的路灯和呜咽的夜风。

顾诚下意识地摸了摸刚才感觉被拍到的地方。

什么都没有。

果然是加班加傻了，都出现幻觉了。

他用力摇了摇头，努力把刚才那段诡异的经历甩出脑海。

就当是……五十块钱买了个教训，顺便体验了一把沉浸式行为艺术吧。

回家！泡面！睡觉！

他加快脚步走下天桥，完全没注意到，自己那原本因为长时间伏案工作而有些发沉的步伐，似乎……真的变得轻快了那么一丝丝。

更没注意到，在他经过路边时，一个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倒下来的广告牌，在他靠近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扶住，诡异地停止了晃动，稳稳地立在那里。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