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夕

春去秋来,已是两载。

又是一个七月初七,来自青木村的小小少年已是背井离乡整整两年,如今已是十四岁。

烈阳当空,已是正午时分。

清风拂面而来,吹起少年额前些许白发。

垂落于颈间的白发上,挂着点滴如黄豆粒一般大小的汗珠。

这里是一处荒漠,少年在此行进二旬之久。

少年打开水壶猛灌一口水,擦拭嘴边,脚尖一点上了一个小土丘。

立于土丘上放眼望去,茫茫大漠中,除了漫天黄沙,隐约之间还有一座小城出现在视野里。

少年消瘦脸颊上稍微恢复了些精神。

他如释重负,感慨一声,终于到了。

那城名为杨州城,方圆近千里荒漠中坐落的唯一一座城。

少年跋山涉水历练途中,听人说杨州城那里有仙人招收门徒,可以试着碰碰运气。

虽然不知道那人所说话是否为真,但少年却没有放下试试的打算。

于是,近二旬跋涉,少年来到了此地。

少年姓云,名七。

爹娘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不知道是已然逝去,还是弃他而去。

云七感官远超一般人,气力也是。

那杨州城他看着不远,可实际上却有五六里路要走,小跑一阵,狂奔一阵,一身白衣猎猎作响。

约莫半刻钟时间,云七来到了城门前。

立于城门前,云七愣了一下,他仰视这不算大的城门时,却是有一种人变得十分渺小的错觉,不过这也令他多了一丝对此地有仙人的希冀。

云七一身白衣染上不少灰尘,一头白发也有些许凌乱,看上去多少有点不得体,他简略地整理一下,又收拾了一下背着的行囊,便轻跨步向城中走去。

此城门前并没有守卫,少年自然是直接走进去,畅通无阻。

入了城,云七发现,此处气候与外边截然不同。

城门之外如灶炉般火热,晒的人头皮发麻,炙热的仿佛要将人烤成人干也不为过,空气中弥散的黄沙更是令人极度不适,时常塞鼻,呼吸不畅,迫不得已减慢呼吸的频率,大大降低了云七的赶路速度。

而这城门之内则是将此地与世隔绝,清凉舒适,全然没有那种烦躁,黄风呼啸什么的更是半点没有。

云七猜测,能有这般奇异的事情,定然和那神仙有关。

城中人群熙熙攘攘。

其中,多为少年以及未及冠之人,人们服饰各有不同,但主要以两种服饰为主。

而这两种又正好是云七为数不多知晓的两种,一种是大立皇朝的,另一种是大宣皇朝的。

大立皇朝衣裳整体偏紫色,腰间系的束腰往往是灰色或者褐色,而脚下靴子则是偏高。

而相比大立皇朝,大端服饰就看起来普通多了,整体呈现淡灰色,比较有特色的是裤脚处印着花草虫兽一类。

云七找上了一位穿着大立皇朝服饰的人,小时云七经常从那个书塾的教书先生那里,听到离青木村并不算太远的大立王朝的一些乡土人情。

在先生嘴里,大立是一个很好的地方,不论是皇城碧宫还是市井小巷都一片和谐安然,虽然云七知道其中定有先生的主观意向,但是大抵是个好国家。

而关于大宣,云七所知甚少,只晓得在离青木村不远的镇上有一个脾气不太好的来自大宣的大夫,所以这也属于云七的以偏概全了,可是也只能这样子做比较稳妥,还是怕那个万一。

云七上前询问那大立服饰之人,是不是在此有仙人收徒。

那人说话很客气,告诉他,是如此。

只是有所不同的是,不是仙人收徒,而是仙人身后所在仙门收徒。

而时间大概在一旬之后。

云七了解了大致情况,放下心来。

谢过那人,便独自走在街上。

道路很有特点,地板是石质的,踏上去十分清脆,路很宽,二十来米。

房子错落有致,每隔几间店门就会有着挂有匾额的房子出现在视线里,匾额或多或少刻有文字,多的有四个,少的一两个。

每一块匾额上字能看出出于不同人之手,不过有一点相同,就是每一个字仿佛有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神韵藏匿于其中,但云七并不能察觉,只觉得这个字比自己写的好看。

走了不知多久,云七瞥见一块匾额尤为神异,上面刻着一个“凡”字,那个“凡”字给云七一种极为神圣的感觉,令得云七不由一阵惊异。

云七被那个“凡”字所吸引,来至匾下,竟是下意识推门而入。

在这座城中,凡人、练气士亦或是山上仙人,都不曾察觉这城中有着一间挂有“凡”字匾额的房子。

云七前脚刚迈入房内,眼前一黑,堕入一片黑暗之中,蓦然转过头,却发现来时的小门已然消失。

只听见清脆而又空灵的雨滴声。

周围一瞬之间变得明亮,豁然开朗。

他踏在一片茫茫大海上,身体却并未落入其中,脚下泛起一圈圈涟漪,海面光滑如镜,倒映着他的身影以及这片云雾缭绕,有着白色天宇的小天地。

不待云七吃惊于这仙境般的风景,四周云雾蓦地烟消云散,他的身子猛地一颤,眸子亦是涣散,仅是一瞬,云七恢复了清明。

方才的那一瞬,云七只觉得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的后背不知何时已是被冷汗浸湿,额头亦是挂起冷汗。

他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似乎有什么东西穿过了他的身体。

那种东西难以言喻,令人心有余悸,恐怖二字形容似乎不够。

这时,云七眼眸一阵剧痛,鲜血自眼角溢出,他看见远方有一条银线在自己视线中不断放大,接着他的身子竟是止不住的颤抖,眼眸亦是无法睁开,无法直视,只能眯成两条线去观望那银线。

鲜血不再只是从眼角溢出,鼻孔,嘴角,耳边皆是溢出鲜血,一个七窍流血形容并不为过。

云七牙关早已开始打颤,脸色发白,瘆人至极。

那银线无声无息,不过半息间,已是到了云七近前,只是它并没有前进,而是如擎天之柱般静静地立在那里,可云七却没有丝毫轻松可言。

他能感受得到有一种十分霸道的力道压在他的身上,迫使他屈膝而跪,他的身体在那银线出现在视线里时就已经无法动弹分毫。

云七咬牙坚持,面目狰狞,浑身上下在压迫之下开始渗出鲜血。

“咔!”那威压猛地加重,少年听得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但他依旧站着,即使他的腿顷刻间被压成了畸形,也仍然没有跪下。

他咽下一口已至咽喉处的鲜血,满嘴的血腥味让他知道五脏六腑亦是遭到了大的创伤,现在的他已是相当危险,命悬一线。

云七眼中的那一丝清明如烛火于风中随风飘曳一般,随时就要熄灭,消失。

在那口气息将要散去时,压迫着少年的那缕威压,悄然消散。

云七浑身一轻,向一旁倒去,倒在血泊之中,无力地侧躺着,蜷缩着身子,气若游丝,眼眸缓缓相合,昏死过去。

“去。”天宇处传来一道清音。

声音传荡开来,一朵金色花瓣不知从何处飘来,慢慢落向少年,那花瓣散出金芒,熠熠生辉,轻轻飘落至少年眉心处,随后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逝,只留下一阵微微波纹。

……

云七眉心一痛,蓦地睁开双眼。

此时,他已是回到了城中,而周围也不再是白色,只是那挂有“凡”字匾额的房子不知去向,消失不见。

想起方才那种宛如实质的剧痛与失魂感,少年一阵悸然,但更多则是莫名其妙,用云七自己的话说,就是:像他娘的见鬼了一样。

云七思绪万千,忽然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他回身一看,一个穿着灰色衣裙的小姑娘正躬着腰,慌而不乱地捡着散落在地上的一封封信函。

小姑娘披散着头发,用手将垂落在脸颊旁的头发挽到耳后,接着去捡地上的信函。

云七心里莫名间有股暖意,他也躬起了身子,帮小姑娘捡着信函。

小姑娘愣了一下,手上动作愈发快而准。

很快便捡完了落在地上的信函。

云七直起身子,将手里的信函递给同时站起身的小姑娘。

小姑娘约莫十一岁,肤色略显黝黑,她的脸颊并不如同龄人一般的圆润,相反还有些消瘦。

但云七并未在小姑娘的脸上捕捉到一丝颓丧。

她气色很是不错,尤其是那一双眸子,不灵不灵的闪动,炯炯有神,目光坚毅。

她的裙子虽为灰色,但尤为干净,其上并无花纹,十分质朴。

小姑娘看着递过来的信函,有些不好意思,匆匆接住,然后向后退了一步,朝少年鞠了一躬,似是表达对云七的感谢以及歉意。

“你在……向我道歉?”云七有些发愣。

小姑娘很认真点了点头。

“没事。”云七微笑着抬起手,抚在了小姑娘脑袋上。

后者一愣,小脸一红,然后低下小脑袋落荒而逃。

云七亦是一愣,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合适,自己好像和她不熟吧,怎么突然就摸上了人家脑袋呢?

云七想要去道歉但是小姑娘跑的挺快的,也似乎并没有生他的气,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这时才发现那个灰裙小姑娘是赤着脚走路的,他竟是莫名间浮现出一丝同情,好像还有些心疼。

小姑娘渐渐消失在少年视线里,少年嘴唇轻抿,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喂,小伙子!”云七身后传来一道沙哑嗓音,打断了云七的思绪。

云七转过身子,出现在视线中的是一个挂有“当铺”匾额的房子。

房子里面的柜台处有一人朝着云七这边招手。

云七再三确认后发现那人招呼的就是自己,于是便有些懵懂地朝着里头走去。

那人是一个约莫而立之年的男子,他双目微眯,头发大多扎在脑后,但仍有几簇发丝遮挡在额前,他嘴角一直挂着笑容,双手拢在袖中。

云七有些好奇他为什么会喊自己过来。

“怎么了?”云七询问。

当铺掌柜先是打量了一下云七,然后说了一句令云七莫名其妙的话。

“你要不要到我这当点东西?”

见云七不解,当铺掌柜又把此话复述了一遍。

云七黑着脸,忍着要骂人的冲动,向当铺掌柜告辞,谁家当铺求着别人当东西的?

他看起来是那种需要当东西才能活下去的人?

而且他也没有东西能当了。

“小伙子,你不当也可以买点东西撒,我这里啥东西都有的,而且还很便宜哦。”当铺掌柜叫住云七。

“不用,多谢,告辞。”云七拒绝的很是干脆,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铺掌柜看着云七远去的身形,不禁叹了一口气,有些愠怒地拍了拍柜台,神情有些埋怨。

远去的云七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下心态,继续步行在城中。

他从衣袋里取出了些干粮,刚要下口,便停住了动作,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吃点别的东西了。

于是,他将拿出的干粮又放了回去。

打算去找点别的东西吃,云七觉得有时候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找个馆子吃点东西吧。

行进了约莫一盏茶时间,云七闻到了一股清淡的面香。

他寻味而去,最终停在了一座挂有“面”字匾额的房子。

这门店虽然不大但是已然足够,店门是敞开的,少年小跑进门,屋内左侧放有六张方桌,一张方桌两条长木板凳。

右侧是柜台,柜台边站着一个年过甲子的老人,他应该便是掌柜的了。

老人神色枯槁,有些驼背,但这些似乎没有影响他的动作,仍然十分热情地照顾着生意。

在这里吃面的人有不少,一个长相憨厚且有些肥胖的店小二在忙里忙外。

云七找了一个位子坐下,在他对面坐着一个穿着黄色道袍却没有佩戴头冠的少年,除此之外,这桌再无其它人。

那少年没有在意云七,只是埋头默默的吃着面。

云七招呼了下店小二,要了碗多加葱的素面,半盏茶时间,素面便好了。

云七拿起筷子便开始吃面。

不多时,云七眼角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转头望去,便见先前的灰裙小姑娘抱着一封信走进屋内,走向右边柜台处的老人。

“小乏,麻烦你了。”老人笑着接过小跑而来的小姑娘双手递过来的信函。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要不吃碗面再走吧?”老人没有看信而是直接将之放在一旁,然后向小姑娘询问。

小姑娘笑着摇了摇脑袋,然后便要离去了,离去时还不忘背过身子向着老人挥手道别,老人没有强求,只得轻轻一叹。

小姑娘跑的有点快,刚跨出门槛,头还没转回来就撞到了人。

被撞的那人是一个少女,她一头长发披散开来并未束起,身着一袭淡紫色长裙,长裙之上有着淡蓝色花瓣花纹均匀的印在其上,腰间的束腰呈现金黄色,脚下的靴子偏高,其上还刻有金色铭文,很是奢华,一眼便知是大立贵族。

灰裙小姑娘撞了上去,接着跌坐在地上,而那紫裙少女亦是如此,小姑娘反应很快,有些慌乱地站起身子,接着就上前去扶那同样跌坐在地上的有些发呆的紫裙少女。

少女清冷的眸子里倒映着小姑娘的模样,并且逐渐放大,少女面色冷淡,眉头轻蹙,蓦地抬起右手朝着向她而来的小姑娘扇去。

“啪!”的一声,小姑娘竟是直接被扇飞了去。

小姑娘被扇去的方向正是云七所在的木桌,云七站起身子脚尖轻点,身子向前,接住了飞来的小姑娘。

少年面无表情,看着怀中昏死过去了的小姑娘,此时小姑娘右脸颊上印着一道鲜红的巴掌印,嘴角溢出一条血线。

“贱民。”门槛处传来紫裙少女的嗓音。

二字落下,少年身子微颤,抬头望去,那少女根本没有看向这边,而是正用一方丝巾擦拭着自己的右手,显然她并不在意小姑娘的死活,好像小姑娘还没有她一双玉手来的精贵。

云七又看了看周围的人,他们一个个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该是如何还是如何,并不在意这边。

只有掌柜的和那店小二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可以帮忙照看一下吗?”云七向掌柜的问道,将怀中的小姑娘交由掌柜的照顾。

掌柜的点了点头轻轻接过,回答说可以,随即又有些担忧的询问云七是不是要动手打架。

云七没有说话,转过身子朝门槛处走去,边走边向那少女问道:“为什么不管是非就打人?”

少女看着向她走来的云七,轻挑眉头,问道:“与你何干?”

“你做的很过分!”云七生气了,少女不仅下手狠了,骂人也过分了。

“你想死吗?”紫裙少女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带着丝丝冷意。

这面前之人竟敢找她的麻烦?在京城这可是从未有人敢这么做的,如今,在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却遇到了一个敢这么做的人。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阿诚,废了他。”紫裙少女面色冷淡指了指云七。

蓦然间一位青衣少年从少女身后冲出,抬起拳头便向云七杀去。

云七眸子一凝,脚尖一点身子离地而起,右手五指绷直成掌,迎向那青衣少年。

“啪!”一阵拳掌相撞之声,一股强大的气机传来,让得云七应付起来有些吃力,但他并不惧,左手成拳,一记拳印直奔其胸口。

青衣少年仓促抵挡却是慢了半拍,拳印重重砸在其胸口上,青衣少年闷哼一声,身子向后倒移而去。

云七脚步一踏,紧跟而上,但目标却并不是他,而是立于门槛处的少女,云七与那青衣少年擦肩而过,再一踏径直冲向少女。

少女略有吃惊,但更多的似乎还是一种冷意。

她眉头轻蹙,一柄一尺短刀不知从何处突然间出现在她的手里,少女右手握着短刀,刀刃朝向云七,刀锋闪着寒芒,映照在其脸上,使之脸色显得更为冷漠。

云七脸色微寒,自知无法躲开,心一狠,竟是右手前伸直接抓向那刀刃,一条手臂废了至少比命没了要好。

突然,一支木筷极快地自云七后方斜飞而来,速度远快于云七,以至于当云七发觉时,那只木筷已是径直撞在了少女所持刀的刀身上。

“铛!”金铁碰撞之声响起,短刀被震离了少女手掌,少女一怔,不待回神,云七已是换成左手绷直成掌狠狠扇向少女。

在自己接住小姑娘的时候,云七感受到了一缕杀气,虽然隐藏的很好,可云七仍是察觉到了,他永远不会忘记那种如芒在背的不适感,所以这次动手并未收太多力气。

“不得无礼!”一句呵斥声传来。

云七动作蓦地止住,无法前进丝毫,接着少年身子倒飞出去,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后轻轻踏立在原先吃面的木桌上。

云七面色冷淡,跳下木桌,脚尖发力刚要前冲,一只手在这时搭在了他的肩上止住了他。

相伴而来的还有一句话:“小哥,现在的你,可不是那来人的对手哦。”

云七撇过头,是那个与自己同桌吃面的道袍少年。

道袍少年神色如常,那一双眸子宛若古井无波,令人捉摸不透。

道袍少年收回手掌,与云七对视了一眼后,没有言语,径直走向门槛处。

“谢了。”云七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向他道了声谢。

道袍少年摆摆手,已是走到了门槛处,不过并未停留,一步跨出门。

此时门前多了一位中年男人,其一身紫色服饰,面容温文尔雅,道袍少年扫了他一眼,目光并未在其身上停留,后者亦是如此。

“走了。”中年人面色有些异样,却微不可查,而后朝紫裙少女以及青衣少年说了句话便转身离去。

青衣少年闻言立马跟了上去,而少女则是蹙着眉,有些不愿,却还是没有说什么,跟了过去。

见紫裙少女他们已是离去,云七朝着面馆掌柜的走去,询问灰裙小姑娘怎么样了。

掌柜的告诉他,已经上了药,会没事的。

少年不知为何有种心安,付了面钱便告别了掌柜的。

待到云七彻底离去,掌柜的与店小二已是站在面馆前。

掌柜的看了看离去的云七,接着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而店小二则是一张脸都塌下来,嘴里小声嘀咕着:“那小子真的可恶啊。”

……

“皇叔为何方才不出手废了那小子?”紫裙少女与那中年人并肩而走,脸色不悦,“虽然城里不让杀人,但将他废了问题不会太大吧。”

中年人并未给她答案,而是转头看向身后的青衣少年,道:“知道吃一堑长一智了?”

少女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青衣少年知道。他在刚觉醒不久时,就展现了惊人的天赋,即便是能“普琢于天”的大修士都称其资质上佳,将来必是一代强者。

当时他也是十分傲然,可面前之人在那时却留了一句话给他:心气太盛不是好事,这很有可能会成为你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现在的他明白了,微微低头,道:“受教了。”

其实中年人若不是在遇到青衣少年之前见过某个小辈,他还真未必会说出那话。

主要还是因为那个小辈资质过于逆天,其心性与展现出的天赋更是上佳。

明明还在窍穴之路上,却能够在五境妖王幼崽手里活下来,并斩瞎那位妖王幼崽的一只眼睛。

这等实力令人惊异,而如今那位小辈应该已经是个少年了,一位既佩剑又配刀的少年。

自那之后,即使天才如青衣少年,在中年人眼里,依旧还是差了不少。

但这也不一定就说明青衣少年弱,只是相比之下,前者更强。

“公主觉得那少年如何?”中年人这才看向身边的少女。

“胆大包天!”少女气愤道,略有失态。

“所以公主就想杀了他?”中年人面色平静,并不因少女的失态而有所改变。

“有问题吗?”少女反问。

“那公主在这里肆意妄为,在此地圣人眼里是不是胆大包天?”中年人面色仍是平静,只是话语中多少有些不满,“或者说,会不会有圣人想杀你?”

“萧止痕!你什么意思?!”少女呵斥出声,直呼其名,此人是她的皇叔,且关系极好,也正是因为如此,少女真的快气哭了。

明明开始找事的不是她,而如今却是好像什么事都怪在她头上。

看了一眼竟是泫然欲泣的少女,萧止痕已至嘴边的话又不得不咽回去,只得轻轻一叹,道:“公主,是我言重了。”

刚才他真的很郁闷,在呵斥住少年的那一刻,至少有两位圣人锁定了他的气机,他不是不想废了白发少年,而是不能。

他全力之下,未必比圣人弱,但那要看是几位。

他知道这个地方卧虎藏龙,结果这地的圣人好像他娘的一抓一大把,随便到哪都有。

“不过,公主萧忆笙殿下,我要提醒一句的是,这里不是京城,而且我们来此也是有目的的,不要再任性了。”萧止痕有些头疼了,他是真怕出什么幺蛾子。

萧忆笙轻嗯了一声,心情也是好了一些。

她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城府再深又能到什么程度呢?怎么会想那么多事呢?

“还有,别再怪阿诚了,那白发少年很不简单,阿诚输的不冤。”萧止痕撇了一眼身后的青衣少年。

“不简单?”萧忆笙眉头轻蹙,她可是知道,皇叔很少会用不简单来形容人,如今却是用了,可见皇叔对其评价之高。

“对,因为在我的观察下,他不过只开了一窍而已!”说这话时,萧止痕面色略显严肃。

“不可能!”身后的阿诚猛然喝道,似乎并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而萧忆笙亦是觉得有些魂惊魄惕,她不相信会有这般实力的一窍!

萧止痕撇过头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这个措辞失礼的阿诚。

似乎在告诉他,你不行但不要觉得没有。

阿诚面色难看,却是没有吭声,只是那攥紧的拳头有些颤抖。

“我原谅你了。”萧忆笙侧过头,呼出一口浊气,“但是你以后还得加快进境,现在的你还不能完全护住我。”

阿诚闻言,面色好看了不少,旋即重重点头。

之前公主一直在生他的气,不用看都知道。

现在,公主的气消了,自己也就没有那种郁郁之情,于是,青衣少年心里多了一份干劲,心暗暗发誓,下次与那白发少年见面再动手时,绝不会再轻敌,而被打退的也不会再是他,应该是那白发少年。

……

此时的云七漫步在路上,思绪万千,有些事他有点想不明白。

比如:他在见到灰裙小姑娘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刚见面时就有,只是没有第二次来的强烈。

又比如:那紫裙少女并未见过他,却在第一次见面时对他露出了杀意,他不太觉得会是因为自己接住了飞来的小姑娘导致的,实际上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可少年不知的是,这个念头就是他寻找的答案,只是某些方面有些不同。

云七又想起了那个黄色道袍少年,云七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帮自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云七不这么认为,但又找不到原因。

还有,在动手前一刻,自己虽然愤怒却在明明是可以按耐住的情况下,还是选择出手这件事,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云七沉思良久,终究是只能将这些问题藏在心里,等以后再另作解答。

此时他有些累了。

不光是心累,身体也倦了,只想找个地儿睡个觉。

地上的石板响的清脆,少年的身影穿过一条条街道,忽地,他的余光瞥到了某座房子,一座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房子。

破旧不堪,墙上满是裂痕,而其上却是有着一块匾额,只是那匾额上刻着的字早已模糊不清,似乎已经挂了很久。

少年没有过多停留,一瞥即离。

不停地行走,最后止步于一座挂有“止水”匾额的客栈。

客栈不大,里面的规矩也很怪,只住店不打尖。要吃食的话,可以去西边的包子馆去买点包子吃。

云七要了间住房,付了房钱,云七有些心疼,一旬时间居然要二钱银子,犹豫了许久,少年才咬牙答应。

入了住房,云七褪下衣物便上了床榻,睡起了觉,他很少这般舒心过,至少这两年来没有。

两年里,云七风里来雨里去,时常天当被地当床,过的又穷又累,一枚铜钱恨不得掰成两半用,就连吃食也经常是搞点干粮当饭吃。

这一觉云七睡得很香,鼾声如雷,不绝于耳。

待到少年梦醒时分,月光如水,轻涌过木窗,悄然洒进住房。

少年披上衣服,下了床榻,来到窗前,仰头看着那被群星聚拱的明月,心里不觉间多了一丝惆怅。

月是故乡明,明月依在,那故乡呢?

少年不知道,只是有些想家了。

云七右脚踏在木窗上,轻轻发力,身形向上,扭了半圈,接着伸手抓在屋檐边上,再一用力,整个人便上了屋顶,坐在屋檐边上,身子后仰,双手撑在身后,打了一个哈欠。

徐徐晚风托着些许凉意,吹拂起少年缕缕白发,惆怅似乎淡了许多。

良久,少年坐正身子,自怀中取出一只竹笛。

摩挲一阵,便移至嘴边轻奏鸣曲。

笛声清脆,悠扬婉转,似与月光相合,又似与清风为伴。

忽地,笛声戛然而止。

云七的视线移向左方,那里有一个小脑袋从屋檐边偷偷冒了出来。当云七望过去时,那个小脑袋又蓦地缩了回去。少年嘴角挂起一丝微笑。

“过来吧。”云七轻声道。

空气陷入短暂的沉默,而后一道娇小身影攀了上来。是那个灰裙小姑娘。小姑娘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了云七跟前。

依旧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依旧是那一袭随风摇曳的灰裙,依旧是……那一双令人怜惜的光脚丫子。

云七向右边挪出一个位置,示意小姑娘坐在自己旁边。小姑娘有些犹豫,仍是坐了下来。

少年抑制住了想要摸小姑娘脑袋的冲动,问道:“伤好了吗?”

小姑娘低着脑袋,小脸微红,轻点了点脑袋。接着她从怀里取出一件由黄皮纸裹着的东西递给云七。

“给我的?”云七收回手掌,有些受宠若惊。他可没想到小姑娘竟然是来给自己送东西的。

小姑娘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将之直接塞入了云七手中。看着小姑娘略显严肃的小脸,云七觉得有点……可爱。

想到这,云七开始剥去一层层黄皮纸,当最后一层黄皮纸褪下时,少年鼻尖有些酸涩,抿着嘴,眸子中波光粼粼,一滴晶莹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至下巴,然后滴落于白衣上,随后渗入,留下浅印。

褪去黄皮纸后的东西,是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

见云七如此神情,小姑娘顿时慌了神,双手抓着脸颊旁的两束头发,不知如何是好。

“谢谢……”少年看着小姑娘,声音有些哭腔。

小姑娘有些懵懂,少年这么一说,她更加不知所措了。

“我很喜欢的。”云七伸手擦了擦泪迹,解释道。

说着抬手揉了揉小姑娘脑袋。

后者闻言释然,而后甜甜一笑。

她就知道,有多少人会不喜欢糖葫芦呢?

云七咬下一颗糖葫芦,然后将糖葫芦递向偷偷咽下一口口水的小姑娘,示意她也吃一口。

小姑娘摇头,侧过脑袋,示意自己不用吃。

云七也就没在强求,又吃下一颗。

“小乏?”云七歪头看向小姑娘,问道。

小姑娘一怔,这个哥哥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

“看来是了。”云七喃喃自语,而后看着疑惑的小姑娘笑着解释,“小乏和面店掌柜的说话的时候,就知道了。”

小乏点点头,双腿在空中摇曳着。

“我叫云七,云是白云的云,七是……五六七的七。”云七介绍着自己,仰头望月,双腿亦是如小姑娘一般在空中摇曳着。

云七?真好听。

小乏小脸红红的,侧过脑袋看着少年略显坚毅的侧脸,很好看。

只是在看到那一头白发时,她的心里莫名有种揪心感。

“小乏。”云七侧过脸与之对视,后者呆呆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脸边挂红。

“等我一下。”云七已经将糖葫芦吃了干净,接着站起身子,便离开屋顶回到住房。

小姑娘抓着脸颊旁的两束头发,看着少年从屋顶爬了下去,没过多久,又翻了上来。

云七右手提着一双小红布鞋,坐回原先坐过的位置。

抬手将布鞋递给小姑娘,微微一笑。后者小嘴微张,连连摆手。

“收下吧,反正现在我也用不着了。”云七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小姑娘闻言,迟疑了许久,才微低着脑袋,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那双布鞋。

“试试。”云七向后挪了一点,躺倒在屋顶上。

小姑娘看了一眼云七,又看了一眼布鞋。似在询问,真的可以穿吗?

“试试吧,没事的。”云七鼓励小乏。

小姑娘这才慢慢地穿上了小布鞋,不大不小,挺合脚。

只见她娇小的身子缓缓站起,轻盈地走了两步,又原地跳了两下。接着,小姑娘又在屋顶上小跑绕了几圈,折腾了一阵,才喘着息坐在云七身边。

她笑着,笑的很柔、很好看,虽不及月芒却胜于星光,虽不能沁人心脾却能淡去惆怅。

云七取出竹笛,轻奏鸣曲。

月光洒落、晚风吹拂。一位少年,一位姑娘,仅是如此,在笛音之中,不是风景却胜似风景。

不知何时,笛声渐渐隐匿于黑夜里。

少年肩边多了一丝温热,他侧过脸,小姑娘已是依着他酣睡下来。

少年看着小姑娘,嘴角多了一丝笑意,此时的他……很幸福。

这样的七月初七,也许才是来自青木村的小小少年,心中的七夕吧。